那宝玉刚合上,便惚惚的睡去,犹似秦氏在前,遂悠悠,随了秦氏至一所在。但见朱栏白石,绿树清溪,真是人迹稀逢,飞尘不到。宝玉在梦中喜,想:“这个去有趣!我就在这里过一生,纵然失了家也愿意,如天天被父母、师傅打呢!”正胡思之间,忽听山后有人作歌曰:
种种,尤觉恋恋,不忍遽去,轻手脚踅房,见方才二人燕好唯余渍,想那女一雪肌,嗓音媚,恁是动人之极,却不知是哪位,心中已将此女形与宁府女眷一一比过,可对上的颇多,更难猜着,不由怅然,复起了呆意,自忖:“若是绛芸轩的丫或还可挨上一挨,偏生在东府里却难了。”转想到那刻的畅快,及至那男女交之所为,更是呆上加呆,停了半晌方叹:“枉我活了十几年,原都是抟沙嚼蜡,今日方知何为因空见,由生,传,可见‘’二字中有大机锋,中真谛,非躬所不能知,中极乐,非践行所不能得,我却何时能得机施展呢。”这般胡思乱想着,转瞥见床脚微光闪,凑近一看,原来是一只红宝石镶的如意金簪,料定必是那女所之,心:亏得我看见,若教旁人拾了去难免横生枝节,惹祸患来,于是便捡起于袖藏了,理过衣衫,见再无错方悄悄的楼去了。
转回园中时酒席未阑,宝玉因着方才奇遇神思飘忽,又初乍破,不免一时倦怠,睡中觉。贾母命人好生哄着,歇息一回再来。贾蓉之妻秦氏不知何时赶来,便忙笑回:“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的屋,老祖宗放心,只交与我就是了。”又向宝玉的娘、丫鬟等:“嬷嬷、们,请宝叔随我这里来!”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,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,见她去安置宝玉,自是安稳的。
当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间。宝玉抬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,画的人固好,其故事乃是《燃藜图》,心中便有些不快。又有一幅对联,写的是:
世事明皆学问,人练达即文章。
及看了这两句,纵然室宇,铺陈华丽,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。忙说:“快去!快去!”秦氏听了笑:“这里还不好,可往那里去呢?不然,往我屋里去吧。”宝玉一见秦氏便觉她与天香楼中那人形有八九分相似,此时与她对面说话,言语声音及段熏香皆与天香楼无异,心中猜疑愈发笃定,不由红了红脸,一时难言,便只微笑。刚至房门,便有一细细的甜香袭了人来。宝玉便觉得饧骨,连说:“好香!”房向上看时,有唐伯虎画的《海棠睡图》,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,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,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,盘盛着安禄山掷过,伤了太真乳的木瓜。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章殿卧的榻,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涟珠帐。宝玉连说:“这里好!”秦氏笑:“我这屋,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。”说着亲自展开了西浣过的纱衾,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。于是,众母伏侍宝玉卧好,款款散了,只留袭人、媚人、晴雯、麝月四个丫鬟为伴。秦氏便吩咐小丫鬟们,好生在廊檐看着猫儿狗儿打架。
梦随云散,飞花逐;寄言众儿女,何必觅闲愁!